周二，李孟丹下了班，骑着车到理和国小接女儿，回到家把全家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挑菜煮饭，盯着十岁的女儿巧芯在她煮饭时待在餐桌写功课。王伯耘跟王得荣差不多时间回来。王伯耘的书包有着不自然的水痕和一股臭水沟的异味，他趁家人不注意很快冲进二楼的浴室，途中有一度偷偷溜出来到柜子里翻出优碘、棉花棒、纱布和肤色胶带，不久后他的房间又传出吹风机的声响，但没有人注意到。

李孟丹把炒好的香菇芹菜铲进缺了一小角的瓷盘，打发女儿准备碗筷、乘饭、叫哥哥下楼吃饭。王巧芯乖乖把妈妈装好的菜肴一道一道端上客厅茶几上，这时候的王得荣已经在晚间新闻的进场音乐中石化成了植物。

王家也是一户习惯每个晚上表演吃饭给电视看的普通人家，而且他们的一家之主也是典型的，最会跟『观众』互动的那一型。今天他们的菜色也像自助餐式便当连锁店里夹出来的一样，两个孩子面对这菜色一如往常地一脸生无可恋。李孟丹发现了王伯耘膝盖上贴得歪扭的纱布，正要小题大作，儿子就马上说那是他自己跌倒的，然后他妹妹就嘲笑他。

       饭罢，王得荣摊回沙发，再次变回一株抓着遥控器的凸肚植物。李孟丹视若无睹的打发两个孩子收拾碗筷，自己到二楼去晾衣服，再沿路到各个房间收垃圾，顺便对刚收完碗筷的孩子碎碎念着快点把功课写完。

她回到一楼的厨房洗碗，满手泡泡的时候垃圾车的音乐响起，她走到客厅让老公去到垃圾，得到王得荣一张死鱼脸，她再度升起一肚子怒火，但想到水槽的水还在哗哗响，用装了炸药的毒辣眼神对老公喷射了一波夺命激光和高分贝怒吼便退回厨房。

李孟丹回到水槽继续卖力搓着黏了米粒的碗，王得荣像一台3.5磁片时代的旧型电脑，经过了漫长的开机和初始化程序，终於在垃圾车的音乐压过电视里的主持人嗓门时，从沙发上的一株植物进化成一只长了青苔的成年树懒，慢吞吞地移动到厨房，拿起已经绑好的垃圾往外移动。

       洗完碗的李孟丹上二楼用音波弹驱赶她的两个孩子去洗澡，自己走到神明厅点了一支香拜了一拜，接到一通妯娌的电话，大嫂陈雨娥说下礼拜要麻烦让公婆先来他们家，之后他们会再补回来。李孟丹翻了个大白眼，跑去跟再次石化回植物型态的老公报告周日下午要记得去接公婆……。

       就这样一阵忙活，她也洗完了澡，在一楼餐厅搓着湿发，一边再度发出狮吼让二楼的孩子把作业和联络簿拿出来给她签。两个孩子拿着作业慢吞吞地现身在厨房，王巧芯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作业，她今天拿了两个九十几分，很快通过妈妈的审查溜回房间。

       「伯耘，你课本拿来给妈妈看。」签完联络簿后，李孟丹突然发难。

       「……要干嘛？」王伯耘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不安。

       「妈妈要看你上课有没有认真，你书包跟全部的课本都拿过来。」

       「我有一些放在教室抽屉，怕会忘记带……。」

       「没关系，那你有什么你就拿过来。」

       「为什么突然要看？」

       「我是你妈妈，我本来就有责任监督你学习。」李孟丹抬高声量「拿过来。」

王伯耘不情不愿地回到二楼房间，窸窣良久没有现身。

「快一点，还是我自己过去拿？」

王伯耘绷着脸，带着他被画得面目全非的书包出现，李孟丹接过还有一点湿气的书包就开始念：「好好的书包为什么要画成这样？画这样会考比较好吗？」

王伯耘翻了白眼不理会，现在的他看起来厌世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李孟丹翻出里面的书本，有几本好像被水沾湿过，侧面的纸缘缩皱成了波浪形。

第一本，英文，大字不识半个的李孟丹装腔作势地糊乱翻了几页，看到萤光笔的痕迹和几段奇丑无比的笔记，随意指了一处问：「来，这是什么意思？」

「WaytoV…，就是要做什么的方法，Way是方法，要做什么就加to跟动作。」王伯耘努力回忆了一下解释道。

「为什么要做什么是放方法后面？这样讲不顺呀！不是要做什么的方法吗？」李孟丹也没多想就用中文思考地问道。

「啊外国人就这样呀！又不是我规定的！你不懂还要帮我检查唷？」

「你讲话一定要这样吗？我在厨房热一整天好不容易下班帮你看功课，问你一个问题不行吗？是你在上学还是我在上学？」李孟丹被打脸得恼羞，瞪着眼睛低吼道。

「啊你要问我就回答了呀！」王伯耘两只眼睛满是怒火。

李孟丹爆气着盖上英文课本，抽出下一本。

国文，一翻开就看到穿了全套钢弹装甲的李白，留着胡渣叼着菸，戴着墨镜挑着眉，正在用手上的华丽武器轰炸一只可怕的紫色太空大虫。

王伯耘看到这页心脏瞬间纠结，愤怒的气焰消火了大半，他的青筋和冷汗在额角像抢头香一样争先恐后地抢着出来。李孟丹沉默了几秒，这几秒在王伯耘的大脑算来像几世纪一样长。

李白的那身装束，是任何一个小男孩看了都会觉得帅的；那只紫色大虫，也是任何一个小女孩看了都会觉得可怕的。这不是幼稚园孩子的涂鸦，任何人都不需要假装有兴趣地问作者这在画什么就能看出画作内容；任何人都不需要客套或礼貌都会觉得这张图是精彩生动，又好笑的。

李孟丹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地继续往后翻，她不再提问任何问题，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儿子的课本。开着赛车飞出爆炸大楼的苏轼、穿着银色太空衣用光剑和外星人对打的白居易、变身夜店DJ的诸葛亮……。李孟丹会直接略过那些只有着难看字迹的页面，停在有涂鸦的页面几秒再翻到下一页，一句话都没有说。王伯耘看着自己上课不专心的证据赤裸裸地在母亲眼前曝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紫，脑袋一片空白，胃肠一阵挛缩。

漫长如杀人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李孟丹翻完了国文，又翻了历史，悠久绵长的历史也同样精采绝伦。

最后她阖上课本，深深吸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就把所有课本放回书包还给王伯耘，打发他早点睡觉。

「等一下，」王伯耘正要提步上楼就又被她叫住「那天的符水，你有按时喝吗？」

「…嗯。」

「好，快去睡觉。」王伯耘拖着惊魂未定的脚步离开。

李孟丹坐在餐桌旁呆望着冰箱上王巧芯涂鸦的兔子公主，久久不能自己。

(待续......)